时间:年6月9日至6月11日地点:长春市社会福利院采访人:张锦摄像、照片:谷鹏文字整理:刘俊燕审校:张锦
本文为节录,有文字和顺序调整。
受访人简历
肖南,年3月17日出生于吉林省吉林市,蛟河县人。年在吉林市做小学教员,后调入民众教育馆,年1月进入东北电影制片厂四期训练班,7月毕业被分配到翻版片组。始任配音演员,配音外国电影多部,后来导演译制片50余部。主要配音作品有《攻克柏林》《阴谋》《诗人江布尔》《魔鬼集团》等。导演译制影片主要有《罗马假日》《两个人的车站》《战地浪漫曲》《妈妈的生日》《弗兰西丝》《莉莉·玛莲》等,曾获文化部优秀译制片奖等多个奖项。年3月18日病逝于长春。
作者简介
张锦(— ),四川南充人,本文采访者、审稿人,中国电影资料馆副研究员,年有译著《电影诗学》(作者大卫·波德维尔)出版。
到“东影”
张锦:在年底到东影之前,您是在吉林市的民众教育馆,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,您的主要工作又是什么?肖南:就是现在的群众文化馆,那时候叫民众教育馆,是延续了过去的名称,现在也有叫民教馆的,大部分都叫文化馆。我们当时晚上办夜教、办学习班,有人教外语、学俄语,组织群众演秧歌戏、出海报等,那时天天都有解放军的战报。
张锦:当时您怎么想到要去考东北电影制片厂的四期训练班的?肖南:我喜欢演秧歌戏,后来东北文工二团到吉林市来过,好像是我们请他们来给我们排戏还是怎么的,我也和他们接触过,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被文工二团吸收进去,我也曾经表示过想去,后来没有去成,怎么回事记不清了。后来长影来招生,我又提出要走,之前找过三四次教育科都没成,跟教育科长谈了几次后同意了,给我开了介绍信,就去报名了。
张锦:您还记得广告上的招生条件吗?肖南:记不清了。当时招生的条件很简单,因为缺少工作人员,工作逐渐地扩大,需求人员不断增多,从哪儿来人呢?而且当时还有这么个问题,刚解放的、从没接受过共产党教育的地区很多,把那里的人招过来进行最基础的教育,然后再去工作。主要是从政治考虑的,不从业务考虑。所以虽然招生广告上都写着演员什么的,但实际上各个部门都有,而且招来的人从最后结果看也不是都留在厂里,有一多半的人都走了。他们觉得不太合适的就不要,大部分人都跟随部队南下了。部队是给多少要多少,那正是四野进关的时候。
张锦:招生的情况是怎样的?肖南:我去时很简单,谈了一会儿话,问了一些最基本的问题,例如你原来是干什么的,这样一些问题,然后就被录取了。
张锦:您在第一队?分队的情况是怎样的?肖南:我是第一队,分队分班大致是按地域划分的,第一队有十二个班。我到训练班就被任命为班长,因为那时哈尔滨那些地方都有人过来,当时有这种观念,我们这儿属于共产党地区,其他大部分同学是从国民党地区来的,就是大连、沈阳那些地区,还有吉林市以外来的年轻人。他们基本上没经过共产党方面的学习,所以我当时算是从老区来的。我记得我到了训练班后第一天还是第二天就过春节了,领着大伙包饺子,在家从没干过,包的也不行。
张锦:学习的情况是怎样的?肖南:就是整天上课、讨论,四五百人一起上大课听报告,然后各班回去讨论,指导员再讲讲。报告的内容和我在中学里、在吉林市参加教师训练班学的一样,都是社会发展史、阶级斗争、时事之类的。我已经学过好几回了,但还得学习。
张锦:训练班关于专业教育的比例有多少?据说最后还是讲了专业的东西。肖南:专业教育讲过秧歌戏,正式的演员教育没有。其他的没有怎么讲,摄影、录音这些更没有。一般人也学不懂,学了也没用。在训练班最后阶段参观了一下电影厂。训练班刚开始的时候东影厂还在兴山,就是在办训练班的过程当中,东影才从兴山迁到长春的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电影厂,觉得这地方挺好,当时并不明白自己将来干什么,所以没有专门注意哪个部门,就是随便跟着看看。因为对所见不明白,新奇是我的第一感觉。
张锦:参观有人讲解吗?肖南:有人对各部门工作向我们做简单的讲解,后来几个部门没人讲。我们班有一位姓徐的同学,他过去在伪满的时候曾到过“满映”几次,他在参观的时候给我讲了很多知识。他后来离开了,甚至没有搞电影工作,没留他,南下了。他很喜欢搞电影,搞录音,他原来熟悉的就是录音。
张锦:能否谈谈您在四期训练班结业后分配到翻版组的经过?肖南:袁乃晨、张玉昆两人到四期训练班招人,他们让我介绍自己的经历,我谈了自己以前演过戏,然后让我念段报纸,唱唱歌、演一段秧歌戏,过程大体如此。当时并不认识他们,也不知道他们来选什么。
张锦:是不是所有人都去参加面试了?肖南:不是,经过队里介绍,可能找指导员高田或队长王林他们,提出了名单,他们看一遍。我估计可能四五个人。最后从训练班来了六个人,不光是我们这队的,四队也有好几个,我们队有我和周杰,她是位女同志,后来很快就走了。
张锦:当时训练班的分配机制是怎样的?您自己的意愿是什么?肖南:是组织决定,和个人意愿没有关系。我也没提出什么意愿。我原来想做演员,我曾看过《演员自我修养》一书,还陆续买过几本和演员学习有关的书籍,初步对斯坦尼那一套东西有一点印象,但看过一两次书不可能有更多东西。
张锦:您是否曾向袁乃晨、张玉昆二人了解把您分到翻版组的原因?肖南:我没问过。听袁乃晨说是从声音的音色方面要求的,他觉得我的音色比较厚实,所以就选了我。在此之前,我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声音有什么特别的。
张锦:您到翻版组的时候,您对什么叫翻版片是否了解?
肖南: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在训练班分配时,通知我7月4号带着行李到厂里翻版组报到,我当时也不明白翻版组是干什么的,就问翻版组是干什么的,他说你到那儿就知道了。我问其他人,他们也说没听说过这个,然后回去就问我们班过去常到“满映”的那个同学,他说没听说过翻版组,他说是不是过去演武侠电影那个机关翻板啊?人上去就翻了下去,是不是做那个东西的?我觉得不太可能,因为咱们解放之后,也不拍那种武侠电影,他说那不知道了。捉摸半天,他说,那是不是洗印?洗印照片那个翻版?我觉得有可能,过去底片不是什么翻版什么的吗。当然去到厂里后就清楚了。我们六个人同一天到厂里报到。当时的组长是袁乃晨,副组长是凌元,还有那么两三个人,人很少。我们来了之后,人才逐渐多了点。那时候张玉昆没有正式过来,他是先前工作一阶段之后又回到军大文工团了,在我们来之后过了一个阶段,他和吴静才过来。我们那个组后来就十多个人,还有俄国人,几个翻译、顾问,有一个柳芭,一个卓娅,后来还来个尤拉,都是俄罗斯人。
配音演员
张锦:您对翻版片不了解,是因为以前几乎没有译制片,是吧?肖南:对。
张锦:有资料说苏联曾在中国发行过讲山东话的译制很粗糙的影片。肖南:对,当时并不知道,后来到厂里看过这部片子,叫《易北河会师》。
张锦:就一部片子?肖南:就是这个《易北河会师》,在苏联境内翻译的,组织中国大使馆、中国留学生和学习中文的苏联人共同做的配音,我看过。我还记得配将军的那个人是个山东人,就是个山东调。还有个女的,是俄国人说中国话说不好的那个腔调。所以还有俄国人参加配音。说是山东话配音其实并不准确,配音者来自五湖四海,哪儿的都有,虽然也尽量控制,让口音不要露出太多,但人家一听还是听出南腔北调,发音并不标准。
张锦:他们配音是不是也要对口型?配音质量如何?肖南:那肯定需要,但他们对的口型没有我们后来对的那么精确,基本还是对应的。配音的质量还行,但和专业的配音质量有很大差距。我们刚开始不太专业的时候也比较差,也要经过两三年时间的调整。
张锦:他们在录音方面怎样,比如声音的技术处理?肖南:他们的录音条件可能比咱们好,听着感觉还行。
张锦:据说中国人和外国人的声音有差异,是吗?肖南:是的,中国人身材比较瘦小,一般的俄罗斯人则粗大一些,他们的声带也比较粗大,所以他们的声音比较厚实。咱们一开始录音的时候,达不到这个效果,当时中国使用的胶片录音设备的宽容度,上下各抹去一些,高低音区受限制,所以录音效果不好,刚解放的那会儿更不行。咱们国产片的录音不管这些,他们说话声都很尖。袁乃晨一看苏联人的声音很厚实,所以他总要求厚,一般录音的还不太接受这个东西,还不愿意: “不行,你的声音太低、太低!”这和麦克风的距离也有关系,配音者离收音麦克风的远近也影响声音效果,所以我刚开始配《俄国问题》的时候,声音厚实,一个是我离麦克风距离比较近,离麦克风近声音比较浑厚,但容易产生“吱吱”的杂音,后期处理比较困难。那个时候录音师都习惯要高吊麦克风,那样出来的声音就比较高调,不那么厚实了。所以袁乃晨就说你一定要近,非近不可,录音师就总不干,不愿那么近,那么近出来的声音不好听。录音师听不惯那种离得很近的声音,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了,我看现在那些唱歌的人不就是麦克风在嘴边嘛。我们那个时候就是要强调高调,远离麦克风,这样就有一点舞台演戏的效果了。实际上人说话低音很多,根据需要来放大音量。后来逐渐地翻译片就开始开大低音了,我离休前又进了一部美国的机器,那个更好。反正有这么一个过程,特别强调这个声音,一定要像俄国人。
张锦采访肖南
张锦:当时对于外国人说中国话,觉得新奇吗?肖南:是很新奇,像我过去从来也没具体接触过电影制作这个工艺过程,不了解,不熟悉,所以到那儿,很多东西都是生疏的,这有个逐渐习惯、了解的过程,过两年之后才习惯的。我记得我第一部正式录音工作是录解说,不是翻版片。是新闻片组把我拉过去的,内容是关于解放沈阳的,又是开大会,又是庆祝什么的,我就配解说。一共一本,大概十分钟。我从来没录过音,紧张得不得了。那时候录音,还不像后来录解说,就一个人在那儿,还带乐队,一起的。我在一个小屋里,桌上放有麦克风还有解说词,外边录音室的大厅里就是管弦乐队的几十个人。把解说词和音乐录在同一条磁带上,当时还不是磁带,是胶片上。编辑、录音师在楼上指挥,我桌前有个灯,红灯一亮我就说一段,红灯再亮我再说下一段。录完一遍之后,我紧张得浑身都湿透了,都要晕倒的感觉。当时我担心说错了,他说错了重来,我说重来那不就NG(即NotGood,指电影制作中某环节不合格,需重拍)了?他说那可不。这不像我们后来,我们以后是录的解说哪句不对就抠哪句,再把别的录好了接上就行,再以后磁带就更简单了。那时候和音乐一起,不可能那么做,一抠台词音乐就断了,所以非常紧张。又过了一两个月,我才参加了第一部翻译片《俄国问题》的配音。
张锦:您配音时候的紧张好像跟您的内向性格有关?肖南:我从小就不太爱说话,比较内向,直到现在也一样,所以我不太适合搞艺术。但是没办法,实际上当时我喜欢数学,要是能顺那个路子走下去,可能现在就不一样了。后来根本没有这种可能,也不学数学,离开学校后就分配出去工作了。
张锦:我觉得不能说哪种性格更合适搞艺术,内向性格的人搞艺术也可能是优势。肖南:当然,有很多搞艺术的人性格内向,内向性格也有内向的好处,体会一种东西可能更容易进去,做演员可能好,但开始不行,需要经过一个阶段的努力,比如上台就会紧张。你看我和大郭———就是郭振清,就完全是两样,他就不怎么紧张,到哪儿都嘻嘻哈哈,总是那样。我这性格就不行,我要克服上台的紧张,要经过相当长的阶段,演舞台戏也是,一上台就紧张不容易入戏,之后倒能进去,像其他人可能进去就快点。
张锦:您第一次配音的翻译片是《俄国问题》,遇到些什么困难?肖南:我配的是那个记者,不是最主要人物,虽为次要人物,也属核心人物之一,一个比较有良心的记者。我第一部翻译片最感觉头疼的是对不上口型。搞配音对口型得有个过渡的阶段,一个要对上口型,一个是讲究有情感,才能进入角色,让人感觉你说的台词符合这个人物当时说的话,感觉是真实的。但这很难做到,因为人一紧张就不可能进去。翻译片的口型很快,你习惯的话无所谓,他张嘴你就说话———我们对口型的道理,观众能感觉到,说你翻译还行,像那个人说的,不要他嘴已经不动了你还说,或者他没张嘴你就先说了,又或他张了一会儿嘴你再说,这都不行,感觉都不对。所以,翻译片演员要真正进入角色,就是说话要像这个人说的,就要说话自然,这需要一套进入角色的心理过程。就像演员演戏一样,有的演员上台演戏始终进入不了角色,有的一上台他就能很快进入角色,这当然跟演员的素质有关。配音演员也是这样,限制比较多的时候就不容易进入角色。比如翻译片口型,像我们搞了多年都习惯了,偶尔来一位故事片演员,没搞过翻译片,他第一部就很紧张,哎呀,这个东西我对不上来。像谢添他们谁来过,最初都感觉这个口型有点难,但是习惯后就好了,他们毕竟有演员功底,最后还是很容易适应的。
张锦:您学习表演的过程是怎样的?肖南:我过去不是学这个专业的,基本上是从理论上自修的,多看些书或思考些问题,这么来的。所以工作过程可能比人家差些,作为演员我性格上又有缺陷,平常在生活当中,沉默寡言,不太爱说话,也不总那么开朗,接触人也比较少,面也很窄,所以初到这个岗位,接触这一套还是比较困难的。但我总是不断努力,努力的结果并不太好,努力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得有什么结果。演员的素质和人的基本性格有关系,有的是好演员,让他演那种开放的戏他就行,可是他要是演那种比较深沉的、体验入微的戏可能反而不行。我感觉我搞翻译片,经过两年后好像也逐渐摸索到了一些东西,但有时还感觉不足,不像人家那么快。我是自己学的斯坦尼那一套,从书本上学的,没事就看书,这方面书比较多,自己还想些问题。自己觉得是跟着走,但客观上是不是也说不准,也可能根本就不是,因为斯坦尼体系是一套完整的东西。我们那个时候特别讲这个东西,特别是和苏联关系破裂之前,在演员这个队伍里头,你要反对斯坦尼,当然不行。我到长影厂前就读过几本这样的书,来后又读这个,自己觉得这个体系对。当然我的视野很窄,全世界究竟有多少表演流派,不知道,但是我惟一看得比较多的,比较全面的,一个完整的走向演员路子的教程就是斯坦尼的。我感觉他搞出了这么一套完整的东西,从演员不会演戏到培养演员演戏,应该做些什么活动,做些小品、片段,能逐渐地走向让你能够进入角色,有这么一套切实可行的路子。
张锦:当时您觉得故事片的表演跟译制配音的表演主要有什么不同?肖南:我觉得主要是看原片,翻译片的配音以原片为标准,不管喜剧还是悲剧或者其他的,因为你是配的人家的,不是你自己演戏,你改变不了原片,原片是什么就是什么。你要另整一套,和原片不相符合,那不行,将来在银幕上不能吻合。但是你还不能像背书似的,说台词很容易像背书,没有情感,这就是说,你可以达到第一个目的,让人看懂,意思翻译出来了,不加更多的情感。第二个目的,是把配音台词录在影片上,要配得像剧中角色说的话才行。比如非常激动的一段话,配音台词少了就感觉不吻合,稍微有点差异可以。故事片有这种情况,演员的戏和台词不太够,配音演员配得好,可以稍微给演员增色一点,但增色太多不行,观众可能看出破绽,在一定程度上,给人感觉更好一点配音能做到,但想彻底改变不可能。翻译片演员,你要想做到这一步,起码得经过两三年的工作来习惯。后来我们录音分成一点一点录,机器挂在循环盘上,来来回回地转,预备、1、2、3,开始录,过两分钟录完后,预备、1、2、3,又录,这样录得快。配音演员就得习惯。配的不合格了,就再说一遍。不行就多次重复,当然你多次重复,每遍都达到同一个标准不可能。翻译片导演怎么能够掌握,把这个最好的能够录上就行了。演员应该训练自己适应这个工作条件,适应这个环境,而且每一遍的戏都能够出来,这就算好的配音演员。
张锦:《俄国问题》是袁乃晨导演的第二部翻版片了,那时是否可以说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工作程序或工作流程?肖南:流程基本上都是那一套,研究剧本、主题,谈人物,之后定台词,就是演员按照速度看字数多少,有无多字或少字,修改剧本,经过几遍排戏,最后去录音,大概最初两三个月搞一部影片,后来逐渐快了些,一个月左右,后来最快三四天就配完了。人员越来越熟练,流程时间越来越短。最近这些年由于市场经济需要,可能比较粗糙。要深入细致地研究一部戏,就需要时间和成本,大导演成本高能做到,小导演就越来越快。有了循环盘以后,很多演员可以不花时间背词,带着耳机听片子的声音,拿着剧本跟着念就行。
张锦:我看过一篇关于孙敖的文章,孙敖说即便后来可以不背,但自己也要主动背下来。肖南:因为台词背下来和不背下来有差别,拿着台词念,内容体会肯定差。像我们那会儿把台词背下来,之后仔细琢磨,经过这番考虑后,说出的台词是不一样的。还有分寸感,人和人说话是有分寸的,变化很多,人的心理和当时的想法是很复杂的。要是念的话戏就没有了。但现在因为市场经济原因,就念台词,没有办法。
译制导演
张锦:您担任译制片导演是在年以后吧?肖南:年后正式担任导演,以前偶尔也搞过,60年代执导过一两部苏联电影的译制片。因为我涉及片子太多——译制片跟故事片不一样,我忘了片名,好像是关于医生题材的。
张锦:从50年代起就有一部分译制片配音演员转为译制片导演,这种转变是谁决定的?肖南:领导觉得合适就转,我也是领导分配的。
张锦:译制片导演和配音演员要求的素质应该有所不同,您能否谈谈?肖南:译制片导演主要的是需要认识深刻,知识面广,因为要先谈主题思想、贯穿动作,还要进行人物分析,介绍历史情况。当然翻译也提供一些,主要靠导演来把握原来影片的风格、语言以及演员的特点,能够用中国话表达出来。对我个人来说,整个译制过程我比较注重几个事情,一是比较注意剧本的翻译,从戏上要求,首先看翻译的台词是否能听得懂,能否顺得下来。听得懂是第一重要的。然后还有类似的另一个问题,翻译讲信、达、雅,是不是这个人物说的话,还有就是外国人这么说,中国直接翻译还行不行。另外翻译片导演和演员的关系要相处好,和故事片、舞台戏差不多,不过它表现的范围比较窄,就只有台词,没有形体上的动作。关键我觉得作为译制片导演也好,其他导演也好,我不太赞成做警察导演,有些警察导演到了现场骂骂吵吵,特别是对演员。因为舞台和翻译片电影可能不一样,舞台导演厉害一点,由于排戏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,到演出时导演管不着,不能现场处处指挥怎么演。我对演员就比较柔和委婉,会提出意见逐渐引导,而不是口气生硬的要求,有个情绪的问题。录音时不给演员制造紧张情绪,特别是新演员,本来就紧张,你一来让他更紧张,这样戏就更不好,演员是情绪活儿,要是冷言冷语,演员就没有情绪。
张锦:您导演的译制片中哪些印象比较深刻的,能否举例谈一谈?肖南:我讲讲《战地浪漫曲》吧,我只是想到一点。我很喜欢这部影片,我认为它拍得最好,我这个人看小说就喜欢看有淡淡的哀愁的小说,不管长篇还是短篇,这部影片很有诗意,就很有这种感觉。写的这个女战士,战争结束沦落为一个卖油炸包子的,落差很大,衣服什么的都乱七八糟,都不像样,原来像个皇后似的。俄罗斯写这种三角关系的以前也有,也是喜欢她的两人互相推让,从人物上感觉很善良,这些东西总要让演员感受到。具体台词上,原来影片中女战士在战地讲话时声音很美妙,等到后来她到底层后,因为她经过了人世的沧桑,声音就改变了。因此这一段声音就处理得跟以前截然不同。比如,最简单的,她叫卖的声音应该怎么喊?我当时想,凡是有职业习惯的人,都有其特点。中国人也是这样,比如山东人的锵刀子磨剪子,喊出的调就有一个职业习惯的问题。我有一次上丹东演出,每天晚上都听到宾馆外一个小孩儿,十来岁吧,在那儿喊, “甜冰棍儿,三分!”你想,在静静的夜里,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,只有一个小孩儿,在凄凉地喊:甜-冰-棍儿,三分儿(哽咽)。这些叫喊,一个是职业习惯,一个是当时的情境。《战地浪漫曲》这个叫卖,当然没有我方才说的那种情境,就是普通的街头叫卖: “油炸包子,热乎的!”我跟演员怎么讲呢?她卖这个油炸包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卖了一两年了,或者还是几年了。所以她喊的时间长了,有这么一种职业味,这个时候和她原来在战地那个时候不一样了,她已经改变了,声音就有一种沧桑的感觉了,我说你去琢磨琢磨。她后来就想出来了一个方案, “油-炸-包-子”,喊得比较低,调比较平, “热乎的”,三字急转直下,突然结束。这既表现她的职业习惯,也有一种油滑的感觉。那个时候,台词我是一句一句具体分析的,比如一场戏说话不要一个腔调,千篇一律,这是为了让人看清楚人物的动作、台词的目的,不然就不自然,就像我们平时说话一样,不可能一个调,声调有高有低,有强调的地方。这种东西是很自然的,在人的生活中谁也用不着去想这些东西,不是说我跟你说话我要用什么腔调来说,用不着。像《罗马假日》每句台词就很细致,原来就拍得很好。我们就是尽量让演员把这个细微的东西都能够理解到,通过“我就是”这样一种方式来表现出来。当然,翻译片还有这个问题,如果原片非常好,配出来能达到很好的效果;如果原片一般,原来很粗的话,可能配得再好最后效果也出不来,因为翻译片决定不了原片的命运和原片的质量。但是在自己管的质量这个范围内,尽可能不要给原片减色,不要把原来有的东西弄没了,原来影片弄出来的东西在你这里什么也不是,要尽可能做好,这样基本上目的就达到了。你现在要我说太具体的,时间长了都忘了。
张锦:您刚才提到喜欢有淡淡哀愁的东西,我看到您80年代翻译的影片很多都有这种情调。肖南:对,苏联有一些影片是这样的。
张锦:我记得当时从苏联进的一批影片,尤其是您译制导演的《两个人的车站》,跟以前我们印象中的苏联电影完全不同,这批电影给我们带来新奇的感觉和不知不觉的感动,您以前配了很多的苏联电影,80年代的这些苏联电影您是不是感觉有所不同?肖南:对,确实有很大不同。苏联以前的影片比较概念化,后来和他们思想解放、思想开放好像也有关系,历史的进程在艺术上表现出来,更靠近人的生活,更加靠近人的真实。后来是出来一大批影片,我想不起来名字,当时给人感觉很突出的。
张锦:您的性格特别适合把握这些影片,是吗?肖南:那倒也说不上,但我有个习惯,愿意自己思考琢磨一些事。
张锦:您在谈配音的时候,提到一方面要尽可能贴近原片,另外一方面要逐渐地逼近生活。这涉及译制片的艺术创造性问题。80年代后一度流行让译制片配音演员去给国产故事片配音,这是否说明当时译制片产生了一种跟中国故事片不同的风格?肖南:对。我在工作对自己或别人,都要求生活自然,走现实主义的路子。上海配的戏像欧洲的戏。我们长影的配音演员有相当多都是东北人,东北人说话有腔调,要是配俄罗斯革命影片里的工农兵形象,两个土味结合,比较适合。上海配音成名的戏,都是欧洲的戏,贴近上层社会。中国的观众认为说话应该像过去上海的洋泾浜似的,洋人说话要是普通话或地方方言,就不合适了,主要是因为上海有几个配音演员,这种腔调很浓,有些观众逐渐接受了,就觉得外国人说话应该是那种调,不应该说非常纯正的中国话。上海学外国原来影片的那些东西也比较多,以念外国人的名字为例,上海话完全按照原文念,我们这儿是按中国人的习惯来念。实际我不太主张按中国习惯念,有些生硬。像《两个人的车站》 《战地浪漫曲》 《罗马假日》这几部影片,我就要求尽量贴近生活,把原来台词的含义说出来。有的电视剧的配音演员在说话快的时候,不注意潜台词,配的台词重音都不对,所以配音要经过一番钻研,深入进去,弄清楚整段台词的意思。现在我们有时候配音时间很紧,白天拿来剧本晚上就录音,台词念出来就算合格,要求不严格。但现在市场化了没有办法,不可能像我们过去那样做一个多月的前期工作,也是套用斯坦尼那一套,研究剧本、人物、主题思想,还给人物做传,每场戏都翻来覆去研究好长时间。要想深入搞一部影片,需要很长时间,还要下去体验生活。像过去演部队战士,没在部队待过你怎么演呢?起码也得下部队半个月吧,体验后回来演戏就稍微生动一些。翻译片也是这样,若完全不了解那个生活,台词说出来就没有感觉,所以翻译片要求配音演员的生活面、接触面要尽量宽些,这可能未必能做到,就要尽量多看点东西,多看点电视剧、电影、小说,多了解点历史,万一配演古代人物时,了解得多就好些,也能更进一步了解台词的意思。
张锦:我们刚才提到上海有自己的一种味道,也有人说后来译制片形成了两种风格,一种是上海风格,一种是长影风格,您对这两种风格有什么看法?肖南:我的看法是观众接受就行。我80年代写过一本《一个配音演员的日记》,我曾说,不管什么方法,只要观众能够接受,能够达到目的,能够配好一部影片,那就行,不一定要一种方法。我主张基本上像斯坦尼要求的那样,要求演员要贴近生活,贴近自然,要有真实情感,但是别的导演不一定这么要求,比如我们跟上海也在一起配过一部影片,大概在年左右吧,两个导演,一个上海导演,一个是我。后来我就交给他了,因为我们俩要求不一样,主要以他为主,我也不太熟悉上海那些配音演员。
张锦:当时那些配音演员主要是上海的吗?肖南:都有,是两厂合作的,年我们也到上海合伙搞过一个。
张锦:这种要求是怎么个不同法呢?比如您要求贴近生活,斯坦尼的那一套,上海那个导演要求什么?肖南:他们的要求也差不多,不能说人家就不是斯坦尼,人家也讲斯坦尼。在中国,不管过去还是现在,没有不讲斯坦尼的,凡是正经学校毕业的,电影学院、戏剧学院都讲这个。
张锦:甚至认为布莱希特在根上也是斯坦尼那套?肖南:对,布莱希特也是,没有更多的差别。演员是不太一样,他们有几个人的声音很特殊,像童自荣、邱岳峰,观众也逐渐习惯他们的声音,而且认为挺好,从艺术来讲,我认为这就可以。邱岳峰配什么戏他都那调,听着好像也行,也不感觉太难受。我们原来最早翻译片演员讲声部也比较广,声音的音色都不一样,后来逐渐地具有特色声音的人都走了,剩下的人就基本划一,这也不好,就像演员似的,京戏演员里面有生、旦、净、末、丑,故事片演员,讲求不同的形象,都基本差不多就不好,我们这儿的声音都一样,没有比较怪的。
张锦:你觉得自己的声音特殊吗?肖南:我感觉自己的声音一般,没什么太特殊的。从影片来看,我的声音比较厚实,好像和当时的录音处理有关系,不见得是我自己的声音。我的声音里杂质不太多,录音时离麦克风比较近,离得一近声音就低沉了,就是靠这个。和俄国人比当然不行,俄国人说话像休克那样的,我不行。
张锦:80年代,长影的译制片部门也曾继续分分合合,成立过译制片厂和译制片分厂,这跟上海有什么差异和不同的利弊呢?肖南:上海是独立的,我们成立分厂后有更大的自主性,但不是独立的,审片等大事还是厂领导决定。翻译片在上海是单独的厂,在长影是一个部门,从人员来说不太稳定,人员调动变化多,上海就相对稳定。翻译片作为一个部门是一个职业,但它也可以是一个专业,不过它毕竟不像故事片那么吸引人。所以长影作为翻译片来讲是离心力,上影译制厂就是向心力。这也是必然的,长影导演离开的也就很多。
原刊《电影文学》年第5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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